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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

标准
春节长假,旅行计划由于老板的阻挠而被迫搁浅。
倒是因此有机会整日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读一本好书。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闲适了?自己都想不起。
终于在这个假期,读完了龙应台那本《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
 
龙应台花了四百天,翻阅史料,采访大批从那个年代走过的人。
整本书讲述了四九年前后,在这片土地上上演的大悲恸和大流离,那是一整代人“隐忍不言的伤”。
作者试图用这样一种方式,向她的上一代致敬,让更多人可以比较客观和深刻地认识前辈们曾走过的时代,以免它灰飞烟灭。
她在题记中写下:
 
他们曾经意气风发、年华正茂;
有的人被国家感动、被理想激励,
有的人被贫穷所迫、被境遇所压,
他们被带往战场,冻馁于荒野,曝尸于沟壑。
时代的铁轮,碾过他们的身躯。
那烽火幸存的,一生动荡,万里飘零。
也正因为,他们那一代承受了,
战争的重压,忍下了离乱的内伤;
正因为,他们在跌倒流血的地方重新低头播种,
我们这一代,得以在和平中,
天真而开阔地长大。
如果,有人说,他们是战争的“失败者”,
那么,所有被时代践踏、侮辱、伤害的人都是。
正是他们,以“失败”教导了我们,
什么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价值。
请凝视我的眼睛,诚实地告诉我:
战争,有“胜利者”吗?
我,以身为“失败者”的下一代为荣。
 
那个在历史课本上气吞万里如虎、风展红旗如画的年代,原来带给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如此之多的哀伤和荒凉。
“那么恸的生离死别,那么重的不公不义,那么深的伤害,那么久的遗忘,那么沉默的痛苦”,需要怎样的勇毅才能够面对和化解?
就像龙应台说的,“太多的债务,没有理清;太多的恩情,没有回报;太多的伤口,没有愈合;太多的亏欠,没有补偿。太多太多的不公平,六十年来,没有一声‘对不起’。”
 
一边读一边在想这样一本书的意义所在。
有时候会觉得充满无力感,我们了解到所有的这一切又能怎样?我们什么也无法为他们做。
但也许,了解本身已经足够了吧。
 
比如我以前并不知道,一九五九年建水坝,有多少人的家沉入千岛湖底,多少人被驱离家园,沦为难民。
比如我不知道,盟军在日本战俘营里的战俘平均一百人死掉二十七个,是盟军在德国和意大利战俘死亡率的七倍。而中国战俘的死亡率比这又高得多。
比如我不知道,“一九四四年九月二日,一架美国飞机在父岛被日军击落,机上九名飞官落入海里,其中八个被日军俘虏。俘虏中的四个被斩首,另外四个被日军煮熟吃掉。九人中唯一幸存的,刚满二十岁,被美国潜艇救起。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在六十五岁当选为美国总统,他的名字叫George Bush。”
比如我不知道,台湾在国民党一九四五年接收之前,已经被日本统治了五十年。
太平洋战争愈演愈烈的时候,日本在台湾征用民夫,第一批征兵一千人,全岛四十二万青年报名,第二批征兵一千人,更是有六十万青年报名。
青年们离家时,乡亲们夹道欢送,倍感荣耀。
 
五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以至于被征召入伍的高山族青年,不懂国语、不懂闽南话,唯一的共同语言是日语。
以至于当国民党一九四五年接收台湾,老人们欢欣鼓舞,认为“光复”了;青年人却万分沮丧,认为“沦陷”了。
以至于龙应台六十年后采访到一个在那个年代流落大陆的台湾人,问她可还会唱老家的歌,老人张嘴唱起的,竟是日本国歌,那首她小时候天天在学校里唱的歌。
 
同样的,五十年改变了很多事。
我们忘记了国民党才是抗日战场上的绝对主力部队,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失落了太多抗日英雄的名字。
我们只知道辽沈战役共军大获全胜,历时五十二天,歼敌47.2万。
却不知道,共军曾在长春围城半年,城内饿死平民大约三十万。
我们只知道共产党是受人民拥戴的部队,加入战斗的都是为共产主义所感召的有志青年。
我却在书上读到这样一个故事。
高山族的两个青年被国民党骗去当兵,送到大陆打内战。先是为国军卖命,而后被俘,转而为共军打仗。
六十多年后,当龙应台采访到两位老人,他们还能唱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却为这是共军还是国军的歌曲争论不休。
我们只知道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却连那个岛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历史上台湾接受中国朝廷封赏的同时,也是其他国家的藩属国。
 
这不是一本反共的书,它所关注的根本不是政治、对错、成败或者主义。
它讲述的,其实只是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每一个个体的遭遇。
我记下上面这些,不过是因为它们都是我从前不了解的,因此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当然,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烈士还是叛徒,荣耀还是耻辱,往往看城里最高的那栋建筑物上插的是什么旗。或者,人们选择记得什么,忘记什么。”
我只希望,我们的information set可以尽可能的完整。
最终我们记得什么、忘记什么,相信什么、否定什么,可以多少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向那些破碎的人生致敬。
我不敢说我懂得,但我想我可以说,面对他们的人生,我有无尽的谦卑。
 
 
p.s. Electronic version of the book available upon request.

伦敦 伦敦

标准
自从Michelle邀我今年夏天去伦敦参加她的婚礼,我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总是想起伦敦来。
这是少有的让我从心底里真正渴望参加的一场婚礼。
这是个让我相信 Life is a Miracle 的故事。
可是我还是给自己找了各种无法成行的借口,因为我打心眼里害怕回到那座城市。
总是在问自己,当我再次看见泰晤士河边绿得让人心醉的草,我能否承受这重回故地的百般滋味?
当我真的重新站在英国的土地上,我能否拾起勇气再到Oxford去看一看?
想到Said lobby里晒着太阳的长沙发,想到图书馆我抱在手里取暖的大灯罩,想到Said后院的小侧门,想到从图书馆看出去那阴晴不定的天,想到Oxford Canal边的那条路,想到东方不败的炒饭味道,我立刻五脏六腑疼得搅在一处。
我怕极了那物是人非的苍凉。我被那曾经太过明媚因而无知放肆的幸福生活晃得睁不开眼。
我害怕想起那些奢侈的快乐,也害怕想起那些无良的过错,然而最怕的还是那曾经熟悉的花花草草、阳光空气。
那是我人生的华美篇章,为它付出百年的痛苦代价也是值得。
只不过,我希望明天不要再梦见那大洋彼岸的空气味道。
 
巧得很,Shiwei亲爱的在这个时候发给我一篇讲伦敦的漂亮文章。讲述这样一座天气令人绝望的城市为何会令人怀念。
对于伦敦,我远没有熟悉到能够评说的地步,但这篇文章里有很多让人非常有共鸣的字句。
 
她说:“和好几位在伦敦生活了多年的中国朋友聊天,问他们最喜欢这里什么,一个词出现的频率最高:安全感。开始我不解,什么安全感?走在北京上海的街头也很安全啊。直到国内的毒奶粉事件出现,我终于开始明白,这是指对食物的质量,对生活的环境,对政府的政策,对自己的财产,对假定一觉醒来不会发生变化的事物,一觉醒来果然没有发生变化的安全感。前几天去参加BBC四台现场直播的Any Questions节目,主持人Jonathan Dimbleby从1987年开始主持这档节目,每周四晚八点准时出现在电波中,二十一年后依然妙语连珠毫无疲态。英国的很多传统就和它的房子一样,动不动就有上百年了。安全感就是知道公司餐厅每周五必定供应炸鱼和薯条,就是知道每周三中午首相布朗一定要和反对党领袖在议会对轰一番,就是知道社区里那家医院那家学校十年以后还没被拆掉还会是那家医院那家学校。 ”
 
这段话说得我超级感动。
的确,国内现在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种对假定一觉醒来不会发生变化的事物,一觉醒来果然没有发生变化的安全感。
记得大学时候我们看《兄弟》,大家都说上半部写上一代人那真是荡气回肠好到极致,下半部写现代社会却是光怪陆离扯得离谱让我们都替余华同学无地自容。
没成想过了这几年,我几乎把上半部忘了个干净,下半部里的场景却总是在睡前安静的那一瞬间浮上心间。
当年做梦也没想到,余华那哪里是跳梁小丑般的胡诹瞎扯,那是如假包换的现实生活啊!
成王败寇,几年之间就是个地覆天翻。
什么卖破烂儿的瞬间成了暴发户,什么处女选美比赛期间人造处女膜大卖、评委们个个累得站不起来,什么男人做了隆胸手术去卖丰胸乳膏,什么一大批妇女抱着小孩都声称是大款的私生子,什么发达了就去睡朋友的老婆当年的梦中情人。
现如今,这世界可不就是这么个面目?
各种不靠谱的荒唐事日以继夜地上演,人们夜夜笙歌,毫无忌惮地挑战各种感知和欲望的极限。
Silas不止一次跟我说,他刚到亚洲的时候惊讶得不得了,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从事那种职业,男生们怎么会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往那些地方钻,并且把这当作一件很荣耀的事互相吹嘘。他说,在西方,这样的事远没有如此普遍,即使有人去找妓女,也绝对不会当作什么光彩的事情四处传扬。
 
我觉得很悲哀。
我们的社会是怎么了?
为什么穷人在仇富,富人在为所欲为?
为什么现如今真的一觉醒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变的,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仰的?
我爸说,这个社会的问题是人们都没有了道德底线。
可我觉得这不是问题,这是后果。
人不会无端地就不道德起来,那并不是他们的错。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不公平的现象太多,先富起来的人大多富起来的方式无法令人信服。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变革中的社会都会如此。
我爸说,你要这样想,毛主席就是个封建帝王,共产党的封建社会已经比清政府好了太多倍呢。
我这样想了想,开心了不少。
可是,这是不是更悲哀了呢?
 
那篇文章还说到:“刚来伦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水管工。他在我们约好的某日下午五点准时出现,穿着笔挺的制服,头一件事是拿出一份公司文件让我签名。大致意思是:你家住在三楼以上,如果有类似爬高爬低可能损害我们员工人身安全的要求,我们的员工可以拒绝接受。签了名,开始干活修管子。一个小时后,眼看就快搞定,水管工拍拍裤腿收拾工具起身要走。我大惊,问他就差这么一点儿不能干完再走吗,超出的时间我可以付钱。他说,六点收工是公司规定,如果破例会引起工会不满,你可以致电公司再约时间。这事成为我向人控诉伦敦服务业之低效的经典案例,末尾总要加上这充分体现了帝国主义腐朽没落之类的感叹。慢慢地,习惯了这边劳力的昂贵,习惯了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他乐意,我发现这就是为什么在伦敦,即便是所谓底层的劳动人民,比如搬运工或者清洁工,也总是衣着整洁腰杆笔挺。贵是贵了,慢是慢了,但反而叫人珍惜起他们的服务来。是要最高效的经济增长,还是追求社会的平等尊严,伦敦选择了后者。回到国内,我还能真正从内心深处平等地对待一个水管工吗?即便我可以,他可以生活得有保障,有自信,以他的职业为荣而不是在人家之前自己先矮了一头去吗?”
 
这段又让我感慨良多。
社会的平等尊严,这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又是何其遥远?
在这个有钱能使磨推鬼的时代,尊严是一件多么廉价的事?
自问,我真的在心底平等地对待了那些社会底层地人吗?
做学生的时候是的,但现在没有。
 
曾经听说,中投的某个中层向大家吹嘘,知道外面是谁吗?George Roberts。我让他等了半个小时才见他。
我觉得真可悲。共和国的二头肌强壮了那是你的功劳吗?就凭你自己,你连和George Roberts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如此地作威作福,自己不觉得好笑和可耻吗?
 
我老板昨天拿着一家我们正在争取pre-IPO的公司的股东列表,饶有兴致地跟我说,我给你讲哈,这里边没一个好人。这家公司是某总理的儿子,这家是副总理的侄子,这家是常委的儿子,这家是前常委的女婿。如此这般。
我哭笑不得,这条船我们要是能挤得上去,那是不必担心不赚钱的。
可是这样的中国故事,我们远在纽约正襟危坐的投委会又如何读得懂?
 
再比如我这礼拜追着个客户签保密协议,人家一副没的商量爱签不签的姿态,求爷爷告奶奶了三天才终于点了头。
我就偷偷地想啊,这又不是您创的业,您不就是个小喽罗吗,我犯到您手里已经服软了啊,您又何必非要杀之而后快呢?
我们这些在中国的外资,如今真的深切体会到资本主义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可是,站起来的,那真是中国人民吗?
 
文中另一段妙语:“最近和一个刚在英国名校读完硕士的朋友吃饭,问起她的近况。她说毕业之后她为一个慈善机构工作,这个机构给她提供一套免费住房,外加每周不到七十镑的生活津贴,她必须节俭地生活,可是吃得饱穿得暖,而且很有成就感。我问她可想回国,她说回是肯定要回的,可是一旦回去,就要卷入为钱为房子奋斗的洪流了,别说家人朋友不会允许,就连她也不能允许自己再如眼下这般生活了,所以,还是要等她干一段自己想干的事情再回去。的确,回了国,我也要加入这滚滚洪流了吧,与众人一样奋力向前,如果泳技不佳,我会焦躁不安吗,我可以允许自己落后吗?”
 
继续感同身受。
不知道哪里出错,但我很清楚自己正在这滚滚洪流中欲罢不能。
不止一个好友和我说起,伦敦的金融界和亚洲很不同。
那里的banker不是arrogant and spoiled的,那里的人认为这不过是一份工作,你每天凌晨两点下班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我不知道这是否由于那里banker的收入不过是普通大学生的2倍,而亚洲却是10倍20倍。
还是这又是种精神文明上的差距。
总之,我不喜欢这样的生存斗争,这样判定winner和loser的野蛮方式。
这样失衡的心态,对落后的人不好,对领先的人也不好。
 
记得Silas曾经问过我,看到那些领导的孩子们获得各种各样的特权,轻松拿到我们无法奢望的offer,我们会不会觉得不平衡?
我说我从来不会。我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
对于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我只努力从积极的方面看,不然无非徒增烦恼。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的这个答语。
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可耻。
的确,我们都知道,这些扭曲和失位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改变,也不是中短期就能好转。
但哪怕只是能使事情向好的方向移动那么一点点,也值得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吧?
毕竟,在这充满不平衡的滚滚洪流中,爬得再高,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和快乐。

我孤单 无论在天边还是狮虎山

标准
搞不懂的 五彩世界 现在在我掌握
 
可是 我孤单 无论在天边 还是狮虎山
 
关于那些我说过的爱你 现在想起 不胜唏嘘
 
——《空中花园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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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语录总结
 
老板说:“要是我做主,就招这些部长省长的孩子来咱公司。尽招些个孤魂野鬼来有什么用?”真景仰老板把中国语言用得精妙到了极致,让孤魂野鬼的我听得忍俊不禁。
 
SX说:“多做些事是好事。反正公司pay我们的钱是不够的,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想办法从这里多学些skill。”我觉得这话很在理。
 
SX还说过:“那些废除了死刑的国家,其实并非比我们仁慈。只不过在他们的观念里,惩罚一个人最终极的方式并不是杀死他。”
 
JC说:“你们北大都她妈是野心家和阴谋家。”我发现还真是的,在国内的finance圈里混得人模狗样的北大人大多这么个形象。不过我很确定北大也有一大批像我这样纯朴老实的人,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都被埋没了。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想我可能一辈子也到不了这求索仅仅为了闻道的境界。以为只有有沟通和共鸣,“道”才是有意义的,这可能就是我本质的局限性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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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突然在想,如果我放弃与生活和谐相处的努力,不再千方百计让自己相信生活待我不薄我知足我感恩我活得有滋有味,不再逼迫自己去营造liking people and being liked的感觉,我会是副什么模样?
我会在瞬息之间跌落到整个世界之外吧,在社会上再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惊慌失措地无法自处以及与任何人相处。
而我总是觉得,那样一种放弃对自己负责的癫狂状态,其实离我现在看似光鲜的生活不过一念之间。
突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从那么小就开始不断有人对我的虚伪咬牙切齿。
也许因为我虚伪到了连自己都在蒙蔽吧?
 
可是,跟生活决裂又能怎样?
抱着所谓残酷的真相不放又能怎样?
 
我也许可以像艳艳那样,酷酷地呼喊:
 
我梦见 空无一人昏暗的房间
我手边 燃着抽了一半的烟
我感觉 心中阴魂不散的孤单
我听见 耳边悠悠不断的呼唤
 
我孤单 无论在天边还是狮虎山
我孤单 为何不让我陷入恒久长眠
我孤单 努力伪装人前外表光鲜
我孤单 谁能带我逃离这梦魇
 
可是,之后呢?